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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Uhjnbcbe - 2021/8/12 22:44:0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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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|谈正衡

来源:《节气的呢喃与喊叫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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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田里忙着忙着,节气顺着时间的斗转星移如期到来。6月21日或22日进入夏至,太阳到达黄径90°。

在户外立根竹竿,一年中,正中午影子最短时,便交夏至时,这就是土圭测日影。“吃过夏至面,一天短一线”,“喝了夏至酒,一天短一手”,过了这一天,阳光直射地面的位置逐渐南移,白昼日渐缩短。

古时,夏至日被尊为“夏节”或“夏至节”。百官放假,与民同乐。

餐桌上除了桃李瓜藕和凉粉外,还有挂面,吃面长寿,长长的面条或许还暗示了夏至长长的白天。

为了祈求丰年,稻田中插草人,田头摆酒食,作揖祷告,又祭了一回无处不在的土地菩萨。回家时顺手掐一枝新穗,放在先人牌位前,以示不忘养育之恩。女人相互送些扇子、香囊还有绿壳鸭蛋什么的,有来有往不欠人情。

仲夏时分,绿色无孔不入,弥漫了所有的空间。

大树繁茂的枝头,鸟歌清丽,抬头却难找见它们身影。那些大树长得太繁密茂盛,阳光难照透,树下总是潮润润的,布满细小洞窟和蚯蚓粪便。

早晨走在野外,能听得见植物生长拔节的声音。

早稻穗头灌浆,要晒田脚,干干湿湿,以撑得住身子不倒伏为原则。还要再施一次追肥,泼撒腐熟的粪水和草木灰,保证根系活力,促进粒大粒饱,减少扭腰子和瘪壳子稻。

豆秧一天天长壮实,玉米秧铆足劲往上窜长,像在撒欢,它们肥厚阔长的叶片被阳光和风肆意挑逗着。

打碗花还有它们的表亲牵牛花,抓紧时机把细茎缠绕到玉米茎杆上,扶摇直上。有时它们也攀在刺蓬子和芭茅墩子上,芭茅长多高,它就爬多高。一朵朵幽蓝或水红的花儿飘拂着,让人分不清花儿到底出自哪根茎杆上。

阳光施暴,蝉儿开始聒噪……透过树叶隙缝,循声能找到那些可爱的小家伙,通身黝黑光亮,鼓着一对蟹眼,肚皮一起一伏,紧贴在树枝上,声嘶力竭地高呼着燥热。

但夏至还不到一年中爆表的时候,大约再过二三十天,才是最热的烧烤天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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杂草、害虫也生长旺盛,四处漫延,需加强田间管理,整日都在地里锄草。

但毕竟除了锄草间苗外,其他农活不算多,有几日清闲,所以老话讲“过了夏至节,夫妻各自歇”。

牛也没事了,只等着“双抢”到来再奋力大干一场,一些村子便将牛收拢集中一起,由几个背着干粮和雨伞的人赶去山里放养催膘。

这个时候要换夏衣了,中老年女人都喜欢穿麻线或葛线纺成的葛衣,通透凉爽又清丝。

但是,无论麻葛底色都有问题,染匠便不失时机挑着担来了,担子一头是只大铁桶,一头是柴火炉,边走边放开嗓子喊:“染衣啰染衣!白染蓝,蓝染黑,祖传秘方,永不褪色——!”

有人招呼生意,染匠就在村口支炉架桶,炉膛里烧火,往桶里加水投染料,搅拌后,用一双长竹筷夹住衣料往里浸。炉火正旺,水汽蒸腾,在这难闻的气味里,很快就上色染好了。

乡村油坊日夜不停“嘭”“嘭”地响着,声音传得很远,浓烈的油香味也飘散很远。

蒸汽弥漫的老旧大屋里,阳光透过头顶亮瓦斜射下来,一口巨制铁锅从早到晚翻炒菜籽,几个只穿着裤衩的精壮汉子,嗨嗨喊着号子,共同推动一支悬吊的满是油渍的粗黑长木一下一下重重撞向木榨……

黄亮的菜籽油从打成垛套着铁圈的油草饼中挤榨出来,顺着小槽汩汩淌入盛油的大缸里。

做挂面的小作坊也终日忙碌着,太阳晴好的院子里,排满一列列面架子,面架子洞眼都插着长长竹筷,上面吊着、拉着像琴弦一般细韧的面条,远看就像是一匹匹飘拂的手工布。

系着红纸头的挂面,是馈赠亲友、恭贺新居、送月子和过生日等众多喜庆进行时拿得出手的礼品。

盘条、上筷子、抻面、晒面都得看天干活,下雨就歇了。挂面咸重,也不能晒太干,太干了一碰就断拿不起,每十斤小麦可兑换四五斤成品面。

夏至是小麦的盛夏,从芒种一路忙过来,麦子磨成白面,在油锅里炸出麻花馓子,犒劳一下饥贫的肠胃,馋人的香气在村子里缭绕。

用新磨的面粉摊粑粑,里面加上鸡蛋和南瓜花,或者就着新摘的瓠子吃顿落糊汤也不赖。

还有一种吃法,先把少量米在锅中煮开,再放入研掉外皮的麦糁子,熬好后,舀入大瓦钵里,直凉到粥薄如水,清亮得能照见脸。嗤溜嗤溜喝时,米粒融和而麦糁子硬朗,两种风格兼容,倒也成了清凉一夏的暑天享受。

最省事的,是头天晚上发酵面团,次日早上煮饭锅水开米涨,将面团揪成一坨一坨贴在锅沿边,饭熟面香,就成一个个单面焦黄起壳的“发粑粑”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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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至杨梅满山红。杨梅紫红,果肉如丝,呈放射状包紧果核,看起来就像一颗血丹,煞是诱人。

特别是有一种野扬梅,比指甲盖大不到一点点,因过分熟透而饱满黝黑,散发出一种妩媚妖艳的香甜气息。

只挑那些乌紫但依然硬扎的往嘴里投,牙齿一叩剔下果肉,扪嘴啜足一口酸甜的梅汁。一颗接一颗,不须消停,直到倒了满嘴牙,吃饭时连豆腐都咬不动了。

梅子虽不是入口的佳果,却是不错的蜜饯原料,可自制成糖渍梅,还可做成酸梅汤。

首选是青梅泡酒,就像扬梅泡酒那般,果汁渗透到白酒中,加上糖化的作用,入口有点粘稠,少了烈性,多了几分锦上添花的女儿家袅袅清韵……品尝时,先稍稍含吮一会,再以舌尖轻轻搅一搅,把酒液尽量压向嗓眼处缓缓咽下。

梅干菜同梅雨并无时间上干连,只是都产自长江中下游梅雨带地域。把腌菜从缸里拉出来放锅里蒸煮,再扎成一把一把的挂竹竿和绳索上,有的直接摊在桥头或河边的石头上,晾透晒干。

梅干菜无论是做扣肉还是烧五花肉,下饭宜口,而且二餐后再放饭锅上蒸,越蒸越油光闪动。干菜乌黑,入口腴软,略带甜味,肉块色泽红亮,富有黏汁,一口咬下去,连牙髓腔里都溢满了肉感。

在徽州,脆香鲜辣的梅干菜烧饼,由街头炭炉现烤出来,焦黄的一面还嵌满粒粒爆香的黑芝麻,绝对是过口难忘的风味美食。

把豇豆、小竹笋甚至茄子蒸熟晒干,名称上略作调整,叫成梅豇豆、梅笋什么的,与五花肉同烩,味道也是呱呱叫,而且搁再长时日不馊。

还有做酱,也是家家要念的一本经。酱都是“梅时做,伏天晒”。新麦登场,先用麦粉做成酱粑粑,蒸熟摊在箩筐或是竹笆子上,然后,砍来气味浓烈的黄蒿盖上发酵。

大约一个星期,粑粑上长出一层黄毛,并散发出一股清香……等进入伏天,就把酱粑粑晒干碾细,装入大钵,兑上搁了盐的凉开水,放在烈日下暴晒,一直晒到浸出黑亮的酱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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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芒种火烧天,夏至水满田;夏至东南风,平地把船撑。”冷暖两个阵营空气团在长江流域上空掐架,你来我往,互不相让,时尔出太阳,时而嘀嘀嗒嗒雨不休。又潮湿又闷热,器物发霉,汗粘在身上整天不得干。

让很多外乡人叫苦不迭的,就是江南人如梦一般的黄梅天,每年一段神奇的穿越。

时间通常在芒种尾到小暑头,六月中旬到七月上旬前后,中间横贯一个夏至,都浸泡在梅雨里。从“进梅”到“出梅”,前后约二十多天。

有的年份梅雨明显,有的年份则会出现“空梅”。更有超出两个月的梅雨季,“雨打黄梅头,四十五天无日头”,那肯定是要大水泛滥成灾了。

芒种以前开始的梅雨为早梅雨,过了夏至才姗姗而来的为迟梅雨。迟梅雨比早梅雨多,一般只持续半个月左右,虽有点狗尾续貂,但降雨量却相当集中。

“吐咕咕,吐咕咕——”鹁鸪总是在连绵阴雨中叫得起劲,叫得人意迷心乱,所以又被喊做“水鹁鸪”,说这鸟东西专是召唤大水的。

青草碧水没有了,四野早已沟满渠平,水涨到门口晒场边,涨到踏坡子边。

渐渐的,住在低处的人家也上水了,只好卸下门板架在凳子上走路。“圩田好做,梅天难过”,浑黄的大水不断上涨,迫使男人们天天在圩堤上拼搏,巡查渗漏,打桩头,编竹栏,运泥袋,筑子埂……

女人们在家收拾整理,把东西往阁楼上架,愁眉苦脸,寝食不安。

孩子们异常兴奋活跃,因为到处都有鱼。

稻田里不断有鱼跳,一条大鱼哗啦跃起,闪一道银光,这里落下,那里又跳起。拿虾筢对着流水的缺口一拦,几分钟后拎出水,就会看见白亮的鱼儿在有力地蹦跳。

搭搭子网(又叫戳网)两根竹竿连着网绳两端,网口下边沿坠着铅块,对着缺口朝水里一搭,两根竹竿交叉一赶,再用大腿撑住挑起,半大不小的鱼尽在其中。

一些大的涵洞流水汹涌,常有大鱼被带下来。

出口处都拦着由麻绳编成的叫“海兜”的拦网,鲲子、鲢子、鲤鱼、鲫鱼,还有乌龟老鳖什么都能装到。但固定桩要是没插牢,加上进了大鱼在网兜里折腾,会把“海兜”扯脱冲走。

鱼爱生水,当另一个水塘里有大股的水流冲过来,它们就莫名激动起来,一只领头跳,跟后面就是群跳,有的跳过头,落在泥地里,不费事就能捡到许多条。

一高绾裤脚的老农,头戴斗笠,身披蓑衣,手提锃亮铁锹行走在烟雨濛濛的田塍上,时而在这里开个田缺,时而朝那处挖个口子……

“黄梅时节家家雨,青草池塘处处蛙”,没有夏至梅雨的江南,不是真正的江南。

作者

谈正衡,江南芜湖人,地域文化和民间文化研究者。下过放,行过船,捕过鱼,业过医,教过书,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入职某都市晚报担任专副刊业务总监二十余年。近年出版畅销书《梅酒香螺嘬嘬菜》《说戏讲茶唱门歌》《清粥草头咂咂鱼》《二十八城记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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责任编辑:李小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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